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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明宝】老情歌

坐忘峰墨钰:

OOC


起源是听到两句歌词


“有些人想着想着就忘了,有些梦做着做着就醒了。”


当然舍不得让他们忘记呀。


于是以下。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

       在大宝四十岁生日这天,秦明送给了她第十束花。每年一束,从不间断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们家的花不同于大多数人家的红火热闹,秦明和大宝都喜欢浅色系的花朵,白玫瑰、满天星,偶尔再搭几支百合。一开始是买鲜花,后来觉得花期太短,秦明就用铁丝拧了轮廓,再罩上淡色绢布。天长日久,锈蚀的金属将布料晕染成渐变的橙色。不同年份的花摆在一起,一眼看尽岁月变迁。


       时间总会改变些什么。


       日渐深刻的皱纹,愈加浅淡的回忆。


       浅到极致,便是医院里望不到尽头的白。什么都没有,什么又都在里面。


       那便是他们喜欢白色的原因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那时的大宝还不到三十岁,所有人都一脸忧愁地看着病床上的她仿佛已入膏肓命不久矣。


       上一刻还能点餐加蛋煎饼,下一秒心脏骤停,这种过山车对旁观者的打击过于强烈,以至于即使医生宣布生命体征平稳脱离危险,秦明和林涛也再不敢掉以轻心。


       林涛自己伤还没好,每天还要窜回门诊输液,留秦明一人不分昼夜地守着。眼前是白色的墙壁、白色的病号服、白色的小脸,愁得他生出几缕白发,与眼前的人更搭了一点。


       监护仪随着心跳有规律地滴滴叫着,电子声响从未如此让人心安。


       想到这里,又少了几分焦虑,人满足得快要融在这一片从天到地的白色里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大概是胸口的电极片接触皮肤时间过久,有些过敏了,大宝总在迷迷糊糊地乱抓。一个不注意,手上就跑了针。


       睡着觉还这么不老实。


       秦明打盹的间隙,大宝的手又开始不安分,隔着病号服胡乱扯着胸前的导线,一下子使大了劲,拽掉一小片,心电监护仪立刻开始发出刺耳的嗡鸣。


       秦明吓得一个激灵,从小寐中惊醒,直到发现罪魁祸首,才长出一口气。


       轻轻移开那只捣乱的手,把电极片贴回原来的位置。


       定睛一看,大宝胸前红了一片,与胶纸接触的周围,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疹子,想想就怪难受的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像是怕吵醒睡着的人,秦明小心翼翼地解开她胸口的扣子,用棉签蘸了酒精,在红肿的地方来回擦拭着,又轻轻吹着气,想要缓解一下她的瘙痒。


       冰凉的棉签在沟壑间游移,擦着擦着,不觉间呼吸变得粗重,脸上也生出两片绯红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仿佛听见大宝眉飞色舞的语气,“喂,想什么呢?”


       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吹不出凉气了,慌乱地合上了衣服,又盖好了被子,躲着什么似的,想要出门透透气。


       刚一转身,手被什么东西捉住了。


       大宝正一脸坏笑地拽着他。


       秦明大喜过望,“你醒啦?还好吗?还有哪里不舒服?”


 


       大宝就这么拽着他的手,打量了半晌。


       “看光了就走,不合适吧?”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那点昭然若揭的心思,谁以为还不知道呢。


       “要不我也让你看看?”秦明作势要脱衣服,大宝羞得缩进了被子里。


       赶紧把小萝卜头从被子里翻了出来,拍拍她的脑袋。


       “放心,我再也不走了。”


 


       脸一红,生命里再也不是单纯的白色。那一片白里,有忐忑,有确信,有犹疑,有勇气。


       感谢你走进我的人生,那是苍茫天地间,唯一的线索。


       抓住她的手,从一个逐渐康复的温暖里,秦明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或许不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东西。它既会像飞散的流沙无处寻觅,又会从高空投下白月一样的倒影。


       有那么一刻,他觉得自己留得住生命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在秦明头三十五年的时间里,做了很多对的事,救了很多人,活着的死去的。其中最对的一件就是和大宝在一起。


       他也做错了三件事。


       第三,在小吃街不问缘由地冤枉了她。


       第二,沉冤得雪的那天让她一个人回家。


       第三,在她冲出去救闯红灯的小男孩时,没有拦住她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说着众生平等的,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。


       一个不守规则的熊孩子,凭什么要用她的命去换?


       他只能看着上一刻还十指紧握的女人,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,不断有鲜红的血从他最爱的白色衬衫里染出来。在衬衣彻底脏透之前,他看到她变成一只蝴蝶,飞过车水马龙,飞向白云蓝天,最终停在了时间尽头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尽头在哪里?我可以找到她吗?


       儿时的秦明问过孤儿院的老师这个问题。


       老师把他搂在怀里,拍着他的背,说,那是一个我们都会去的地方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于是秦明很小就明白了死亡为何物,在同伴们还在为糖果和玩具而争执不休的时候。


       他的父母,陨落得那样轻易而又不体面。


       ——他们离开家人,抛弃爱人,煽动翅膀扑向高空,忘记一些痛苦和悲伤,脱离地心的牵引去向世界尽头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可是为什么呢?如果死去的人去往天空尽头可以得到快乐,那么留在原地等待的人的快乐要谁来给呢?


       一个人的死去对她自己而言并没有特殊意义,然而却不可避免地会改变身边人的生活习惯,习惯失去最亲密的人,去过另一种生活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从那一年开始,大宝的生日礼物从鲜花变成了绢花,整齐地别在石碑上,秦明算过,到金婚的那一年,正好可以绕满一整圈。那时候的他,应该已经没有力气拧铁丝了,眼神大概也不好,不能够把绢布的边缘一点点卡进拧成麻花的铁丝边缘。


       那时候,就可以再见了吧。


       推开时间尽头那扇门。


       “surprise,大宝。”


       再让我们紧紧拥抱,真是迫不及待想看你惊喜的样子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另一面,秦明把对大宝的爱转移成对孩子的憎恶。他的感情过于强烈,无法稀释成一无所有的平淡,只能变成浓稠的恨意。他讨厌所有的小孩,那种把无知当作护身符的幼龄生物,与恐怖组织的唯一区别,就是恐怖组织是有组织的。


       林涛从没让秦明见过自己的儿子,也谨小慎微地对待他们的过往。


       不止林涛,所有龙番警局的人,都对李大宝的一切避而不谈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们自然是不想要揭开秦明的伤疤,在他看上去就快要刀枪不入的时候,谁也不想让他再次曝露在淋漓的鲜血之下,天知道他还能不能再一次愈合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然而,时间久了,李大宝这个名字,在林涛兀自念起的时候,竟觉得有些恍惚。


       他是个刑警,是个对死亡麻木的人,却比任何人都渴望留住生命。


       不会有突然打开的大门,没有拥抱,没有surprise,什么都没有。


       生命逝去,永不能返。


       在无数个把烂醉如泥的老友扛回家的夜晚,听着秦明在耳边絮絮叨叨,讲那些尽头之后的畅想,他只想摇头。


       却在看到秦明嘴边笑意的时候,还是选择嗯嗯啊啊地附和。


       是的,对,没错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又到一年大宝的生日,有人敲响家里的门。


       林涛家的毛头小子,上次见到还是手机里的毛头小子,转眼已经小学四年级了。


       眼前的人半高个,眉清目秀,拘谨有礼,勉强算是脱离了熊孩子的范畴。


       把人让进房间,小男孩乖巧地脱下运动鞋。寒冬腊月,小脚丫立刻在地板上冻得微微发抖。秦明打开鞋柜,小号的拖鞋是大宝的,犹豫了一下,还是给小孩穿上了。


       “谢谢秦叔叔。”


       林涛儿子带了个大蛋糕来,说是要陪秦明一起给阿姨过生日。


       生日蛋糕?真的是很多年没有吃过了。


       怕误伤了小孩,秦明把茶几上的铁丝扳手蜡油收了起来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奶油蛋糕是只小兔子的形状,不知是林涛还是他儿子的眼光。可是看着一片雪白,忽然就觉得很适合大宝。


       从来到去,她一直是这么干干净净的。


       “叔叔,这是我自己做的,好看吗?”


       这么厉害呢,要不等我死了你替我接着给大宝扎花吧。


       秦明很克制地没把这句话说出来,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蜡烛点上火,竟然放起了歌。


       不是烂俗的生日快乐,是一首《老情歌》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*我只想唱这一首老情歌


       让往事回荡在四周


       啊 事到如今已无所可求


       这是我仅有的寄托


   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   我只想唱这一首老情歌


       愿歌声飞到你左右


       虽然你不能和我长相守


       但求你永远在心中


 


       滴下的蜡油结束了女声的哼唱,再看秦明已是泪流满面。


       他看着小男孩,问出每年这时候都在考虑的问题——


       “那个,林……你叫什么来着?你说,尽头在哪里?”


       当年大宝醒来的时候,他以为自己看到了。和大宝结婚的时候,他以为自己得到了。大宝离开后,他悲伤又愤怒,以为自己失去了。可是每次想起她,又不觉得有太多遗憾。实际上,四十多年来,他始终没有分清生、死与爱之间的界限,他不知道自己终其一生寻觅的是永恒还是凋零。


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年轻人永远不会感到沉重,他欢快地举起自己的手,指着秦明的心脏。


       “就在这里呀。”


       像是停留的蒲公英迎接第一缕朝阳,像是逐渐枯萎的枝叶等到了春去秋来的第一只候鸟。


       在稚子轻快的笑容和生日蜡烛的明灭闪烁里,秦明那颗悬而未决很多年的心,降落,降落,终于愿意停泊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大宝的四十一岁生日这天,墓碑上依然只有十束花。


       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,笑得很放心的样子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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